狗年谈狗,是个难以讨巧的话题,难就难在狗的名声不佳。在各种骂人话里,“狗”(犬)是个分量很重的詈词——“狼心狗肺”“走狗”“狗东西”“狗仗人势”“狗眼看人低”“狗脸易变”“鷹犬”“桀犬吠尧”……涉及狗的语汇,几乎全是负面的。
然而狗有点冤枉,谁也说不清它的名声是怎么变坏的。其实跟其他驯养动物相比,狗跟人的关系是最亲密的。您见过有谁把猪、牛、羊、马养在居室里吗?狗却可以登堂入室,在餐桌下转一转,到床榻前趴一趴。
如今城里养狗,大多当作宠物。可是搁以前,狗是人们生活中须臾难离的好帮手:农家靠狗看家、牧民使狗牧羊、猎户放狗追兔攆狼,冰封雪盖的北国还有用狗拉爬犁的。至于导盲、缉毒、追凶、救援,狗的作用至今无可替代。
狗的超常能力屡见于古人记载。六朝志怪小说《述异志》讲述名士陆机有狗名“黄耳”,“黠慧能解人语”。陆机羁旅洛阳,惦念东吴亲友,于是写信置竹筒内,系于犬颈。黄耳竟独自登程,沿驿路而行,饿了就到草丛中自寻“野味”,遇到江河就在渡口摇尾乞渡。到陆家后求得回书,依原路返回。这段行程人走需要五旬,黄耳来回只用了半个月!宋人苏轼《乌喙诗》有“何当寄家书,黄耳定乃祖”之句,用的便是黄耳传书的典故——“乌喙”是苏轼爱犬的名字。
狗通人性,一旦与主人建立起亲密关系,往往至死不渝,甚至为了保护主人,不惜牺牲生命。唐人笔记《原化记》记述饶州百姓章华携犬上山砍柴,中途为虎所伤。狗跳出草丛,直啮虎鼻。老虎猝不及防,仓皇而逃。狗见主人僵卧在地,于是用鼻子吸主人口中气息,再从嘴里吐出涎水,往复数四,如做人工呼吸。章华苏醒了,狗却昏迷在地,再也没能醒来。
然而狗对主人的无条件忠诚,在受到称赏的同时,也换来骂名。如“桀犬吠尧”,便指暴君夏桀之犬一心护主,不识圣君,朝着唐尧狂吠;喻指善恶不分、助纣为虐、甘当帮凶的行为。而“走狗”“鷹犬”“狗仗人势”等贬语,也大多由此产生。
狗若能言,定会反驳说:我辈这种品质,不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忠诚和敬业吗?忠诚、敬业的反面是背叛、出卖,狗遭人类丢弃的事司空见惯,狗背恩噬主的事却鲜有所闻。况且,分辨贤愚、择主而事,你们人类都能做到吗,又何求于狗?至于说“狗仗人势”,也只是一面之词,“人仗狗胆”的情况难道还少吗?再者,你们不敢仰斥残暴的夏桀,只敢低头骂骂“桀犬”,这恰恰暴露了你们的懦弱与虚伪——我等何辜,背此黑锅?
的确,人若反躬自省,实在没资格对狗做出道德评判。而且事实上,狗的名声早先也并不坏,人们并不忌讳跟狗生发联系。相传宋代状元时邦彦出生前夜,其母梦见九个皂衣人抬一金人进门。第二天,他家母犬生下九只小黑狗;至晚邦彦呱呱落草,家中干脆为他取乳名“十狗”,不仅有拿狗冠名的,还有认狗为祖的。《后汉书》及《搜神记》中都记录了盘瓠神话。传说高辛(即五帝之一的帝喾)宫中有一老妇患耳疾,医者从她耳朵里挑出蚕茧大小一只“顶虫”来。顶虫被放到香草编结的容器(“瓠蓠”)里,盖上盘子,不久竟孵化出一条五色斑斓的狗,遂称“盘瓠”。
适逢吴戎犯界,高辛悬赏招将,宣布谁能斩得敌将首级,赏金封地之外,还要把小女儿嫁给他。几天后,神犬盘瓠叼着一物跑进宫门,竟是吴戎将军的头颅!大臣们都“炸了窝”,说公主无论如何不能嫁给一条狗。可公主自有主见。她说:“大王一言既出,天下皆知。盘瓠为国除害,哪里是它的智力所及,这是天意啊!王者重言、诸侯重信,不能为小女的‘微躯’,就违背公开承诺。惹恼上天,是要召致祸患的!”
最终公主随盘瓠离开京城,一同登上草木葱茏的南山。公主脱去华服,换上粗麻衣裙,与盘瓠住进深山石洞。数年之间,生下六男六女。盘瓠死后,儿女们“自相配偶”、繁衍生息——南方一些少数民族即奉盘瓠为“盘王”。
狗年说狗:开天盘古是犬神?又据学者考证,盘瓠应即“盘古”,是中华民族的先祖之一。“盘古开天”“盘古化生万物”,都是有关这位大神的神话。相传人类的诞生也与盘古有关,是盘古“身之诸虫”,被风吹拂,化作黎民。(《五运历年记》)——神话时代,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、无分贵贱,还保持着一颗谦卑之心,那应是最年轻、最健康、最富朝气的心态。
腊尽春回,狗年将至。值此辞旧迎新之际,回顾人类的童年,重拾尊重自然、友爱万物的心态,不妨从为狗正名做起。